Chapter 14.

就像遊戲出現延遲,我停止了思考,雙眼眨都不眨,只能愣愣地打量著從伊克里斯身後冒出來的嬌小女子。
她的額頭上包著繃帶,就跟上次在索萊伊島地底下,因為我的魔法而受傷的白色長袍女人一樣。
『……不可能吧?』
萊拉殘餘勢力的首領究竟是不是女主角,其實與我無關。我在乎的,只有現在還是成年禮之前。
成年禮尚未舉行,現在距離成年禮還有五天之久。
『……到底為什麼?』
我將視線從伊芙恩身上挪開,再次投向伊克里斯。打從一開始,那傢伙便面無表情地凝視著我,就像在觀察我會做何反應一樣。
不過幾天以前,他都還是那個口口聲聲說會為了我、留在我身邊的「孤注一擲男」。他還說要讓我不再因為公爵家族的成員而傷心,也會為了讓我幸福而努力。
『那他為什麼要這麼做?』
為什麼?到底為什麼?
為什麼?為什麼……?
為什麼啊?
這唯一的疑問盤踞了我的腦海。就在我粗重的呼吸好不容易變得平穩時,玄關前彌漫著一股窒息的死寂。
正當女主角可愛的臉蛋因為公爵一家的默不作聲,而泫然欲泣時──
「……雷諾德、佩妮洛普。」
公爵劃破了寂靜,沉重地開口說道。
「你們兩個先回房裡待著。」
「父親!」
雷諾德的反應比我還要快。然而在正言厲色的公爵「嘖」了一聲後,他也只好閉上了嘴。
我能感覺到雷諾德正對著聽見命令卻不為所動的我眨眼,但是我卻無法做出任何回應。看來一大清早投下的震撼彈,讓所有人都感到暈頭轉向。
即使我沒有回到房裡,公爵依然將身體轉向了伊芙恩。
「至於妳……」
那瞬間,我清楚地看見了,伊卡洛特大家長總是冷靜無比的臉龐,此刻正因為極深的思念和悲傷而扭曲著。
「先跟我來吧。」
但是很快地,公爵便迅速找回理智,彷彿剛才的痛苦從未發生。
「截至目前為止,有不少人找上門來,以相似的外表魚目混珠。為了證明妳真的是我的女兒,妳必須通過幾項測驗才行。」
「……測驗嗎?」
女主角湛藍的雙眼晃動著,那副模樣比任何人都還要清純、還要楚楚可憐。
想當然耳,在遊戲中,女主角通過了所有的「測驗」。其中包含了猜出死去公爵夫人的物品、對於宅邸構造的瞭解,以及痣的位置之類的身體特徵。
這些全都是只有當事人才知道的事情,因此覬覦著公爵千金位置而接近的那些人都無法順利通過。
「但是如果謊言被揭穿,可能會以藐視貴族罪而遭到處刑。」
公爵嚴正地下達警告。
「妳打算怎麼做?即便如此,妳也要跟我來嗎?」
「雖然我還沒有找回完整的記憶……」
即使並非成年禮當天,女主角依然……
「但我願意試試看。」
給出了和在遊戲中相同的回答。我總覺得有些喘不過氣來了。公爵好不容易才將視線從堅定點頭的伊芙恩身上移開,然後對著德瑞克下令道。
「另外,德瑞克。」
「是。」
「把這傢伙關到地下室,必須審問他到底是怎麼回事才行。」
於是德瑞克旋即走向了伊克里斯。
「請等一下!」
看見情況變得越來越詭譎,我急忙打算阻止公爵,然而伊芙恩卻比我快了一步。
「為、為什麼要把伊克里斯關起來?他、他是幫了我的人。我願意接受測驗,所以請不要那樣對他。」
她淒涼地望著公爵,苦苦哀求道。可惜公爵堅決地搖了搖頭。
「這不關妳的事,那傢伙是我們家族的見習騎士。」
「可、可是……」
「明明未經允許不能外出,仔細調查清楚他是怎麼把這孩子帶回宅邸的。」
聽見公爵的命令後,德瑞克和我都瞬間浮現尷尬的表情。
「請不要把他拖走。」
等伊芙恩一安靜,我才終於上前阻止。
「準確來說,他是我的護衛騎士,所以應該由我負責才對。」
「佩妮洛普。」
我的抗議讓公爵和德瑞克同時轉過頭來,並且露出了驚訝的神色。從這兩人的眼神看來,他們似乎沒有發現我還站在原地。
「我有話要說。」
儘管心亂如麻,我還是必須立刻問出口。
「佩妮洛普!」
在任何人都來不及阻止的情況下,我已經一口氣走到了伊克里斯面前。站在他身旁的女主角,則是以微妙的眼神觀察著我。
不過我並不在意這些,而是猛然伸出了手臂。接著我像是要掐住這傢伙的脖子般,用力扯起他的衣領。
「你……」
就在這瞬間──
【系統】是否確認〔伊克里斯〕的好感度?
〔1800萬黃金/名聲400〕
我毫不猶豫地按下了〔1800萬黃金〕,沒想到……
【系統】持有資金不足!(剩餘持有資金:12,000,000黃金)
白色字樣立刻跳了出來。於是我勉強維持著理智,再次按下了〔名聲400〕的選項。
【系統】名聲不足!(名聲總共:360)
其實我是知情的。為了確認這傢伙的好感度,我總是不假思索地花費剩餘的資金和名聲。
因為信心滿滿的我,一直以為好感度很快就會達到100%。更何況,從管家那裡聽說魔法加工過的翡翠開始販售的消息後,我也深信我的大手筆不會造成任何問題,要是知道這愚蠢的判斷會造成這種後果……
意識到自己只能無奈地望著浮現眼前的系統視窗,就想拿起東西大肆亂砸、歇斯底里大吼的怒火奔騰而上。
就在我過度用力地握著伊克里斯的衣領,手顫抖到連肉眼都能看出來的瞬間──
「佩妮洛普!妳先退下吧。」
公爵第二次提醒著我。我回過神來,便看見那雙靜靜望著自己衣領被扯起的深灰色瞳孔,似乎因為驚嚇而稍微放大了一些。
「……主人。」
「你……為什麼?」
我只能像個神經病一樣,呢喃著這句話。因為我沒辦法在眾目睽睽之下,問他為何要把正牌千金帶回來,問他為何要背叛我。
「為什麼?」
所以我就這樣重複著這句話。映照在伊克里斯眼中的我的臉龐,已經扭曲得慘不忍睹。
他淡然地俯視著我,隨後才緩緩開口回答。
「……雖然我是戰敗國的奴隸,但是伊卡洛特家族對我有恩。我知道伊卡洛特家族正急切地尋找著公爵千金,所以我不忍心坐視不管。」
「哈、哈……」
聽見伊克里斯有如立下顯赫功勳般的口氣,我不禁苦笑出聲。心中的怒火正在熊熊燃燒,我終於體會到氣昏頭是什麼樣的感受。
「……少鬼扯了,你這瘋子。」
我咬牙切齒地低吼著。
「你所受的恩惠才不是來自伊卡洛特家族,而是我才對!因為替你從那該死的競賣場贖身的人是我──!」
我也知道這麼做很蠢,但是明知如此,我還是無法抑制從喉頭迸出的尖叫。我猛然向上高舉起手臂。在我的手就要用力抽打到這傢伙臉頰的前一刻──
「佩妮洛普!」
公爵發出了如雷鳴般的喝斥。
「管家!立刻把佩妮洛普帶到樓上去。」
「不行!我還沒有把話說完。」
「佩妮洛普‧伊卡洛特。」
這次換德瑞克冷若冰霜地出聲制止我。
「不是說了我會調查清楚事情的來龍去脈嗎?」
「所以我也想問問我的護衛騎士,究竟是怎麼回事……!」
「又不是小孩了,每次發生這種事情時,我們還要像這樣看妳無理取鬧到什麼時候?」
那傢伙的眼神透露出厭煩,就像正看著「正牌千金」出現後,因為嫉妒而蠻不講理的「冒牌千金」一般。
然而不只那傢伙,公爵、雷諾德、管家,就連聽見喧鬧聲而出來圍觀的傭人們也是如此。我帶著恐懼的神情,環顧現場的每一個人。
深紅色、橘色,以及淡粉色。所有男主角該死的好感度長條圖,同時閃爍個不停。
「……小姐,我們走吧。」
管家用沉重的嗓音喚著我。原先為了賞伊克里斯巴掌而高舉的手,緩緩放了下來。即使在這種情況下,我依然必須在意男主角們可能暴跌的好感度。
而揪住伊克里斯領口的手也漸漸鬆了開來,仍然咬緊牙關的我,就這樣緩緩地背過我的「孤注一擲男」。正當我在無奈之下,跟著管家步履蹣跚地挪動腳步的剎那──
因為劍拔弩張的氛圍而不知所措、十分焦急的某個人,和我輕輕對視了一瞬。那女人的五官,正因愧疚和罪惡感而扭曲著。
一邊是在普通模式中,無時無刻都善良和藹的女主角,另一邊則是在困難模式中,對於她的出現抱持敵意而折磨她的冒牌千金。
不知為何,現在的情況步上了與遊戲相同的軌道,一股毛骨悚然的感覺開始吞噬著我的背脊。

在管家的監視下,回到房內的我徑直走到書桌前坐了下來。或許是聽說了什麼消息,正在一旁待命的愛蜜莉小心翼翼地跑了過來。
「……小、小姐。」
「出去。」
「可是……」
我看見滿是雀斑的愛蜜莉,正骨碌碌地轉動著那對褐色雙眼,努力觀察著我的表情。也許狡詐的她,已經開始後悔和我走得這麼近了。
更何況,為了想盡辦法討好剛回來的「正牌千金」,說不定她正準備開口請辭我的專屬女傭一職。
「沒聽見我的話嗎?快給我出去,我需要好好思考!」
看著猶豫不決卻不願踏出房間的愛蜜莉,我忍不住神經質地大吼。
「是、是!我會在外頭待命,有任何需要時請立刻叫我,小姐。知、知道了嗎?」
我的怒氣讓愛蜜莉嚇了一跳,回答完後便趕緊離開了房間。啪嗒──不久後,房內安靜得連螞蟻經過的聲響都聽不見。
「唉……」
隱隱脹痛的腦袋,讓我深深嘆了一口氣,並且將臉埋入了雙手之中。現在還只是一天當中的早晨,我卻像是熬了好幾夜般疲憊不堪。然而,就連感受這樣的痛苦都是種奢侈。
「好好想想,不能就這樣死掉。」
我試著讓精神萎靡的自己振作,硬是抬起了埋進手心的臉頰。接著我望向空中,轉起腦筋。
雖然不清楚原因為何,但是「孤注一擲男」背叛了我,並將女主角帶回宅邸。我不想要在無法逃離遊戲的情況下被捲入普通模式中,然後成為惡女淒慘地死去。
即便如此,我也不能任由自己如此灰心喪志。所幸女主角並沒有像遊戲那樣,在成年禮當天登場。
「現在還剩下五天。」
換句話說,就是我還有逃離這裡的機會。
『現在是99%,只要上升到100%,然後想辦法聽見他愛的告白就好。』
無論女主角是否出現,我只要完成這幾項任務就行。
「看來我必須跟那傢伙見個面了。」
我盯著半空,焦急地期盼審問結束。同時,我也苦思著該怎麼解釋我瞞著公爵替伊克里斯安排老師的事,以及該如何籌到確認那傢伙的好感度時,所需要花費的資金。
不知道就這樣心急如焚地等待了多久,叩叩──
「小姐,我是潘奈爾。」
前來通知結果的人,終於出現了。
「進來吧。」
我倉促下令道。管家立刻走進房內,並且傳達了消息。
「小姐,昨晚競賣會上首次販售的翡翠項鍊有了買主。剛才收益金已經透過白兔商團送到了宅邸裡。」
「你說錢到帳了?」
「是的。」
『太好了。』
雖然和伊克里斯無關,但是在這天殺的情況下,已經算是個好消息了。
「我得馬上去見伊克里斯才行。」
聽見金庫被填滿後,我猛地從座位上站起身來。微小的希望在胸口萌芽。我必須立刻確認那傢伙的好感度,並且聽到他對我說出「我愛妳」才行。不管我必須用甜言蜜語哄騙,還是要強行逼迫他……
正當我急急忙忙地準備離開書桌邊時──
「小姐,請您稍等。」
面有難色的管家慌張地擋住了我的去路。
「有幾個人要介紹給您認識。」
「什麼?介紹誰?」
聽見沒頭沒腦的話語,我立刻皺起了眉頭。就在這時,管家低沉地說道。
「你們進來吧。」
於是,兩名素未謀面、身穿鎧甲的壯丁,就這樣走入了半敞的房間裡。
「他們是未來負責保護小姐的護衛,菲利浦卿和艾德卿。」
「公爵千金,您好。初次見面。」
「請多多指教,公爵千金。」
「菲利浦卿和艾德卿隸屬公爵大人的直屬護衛部隊,兩位都是擁有卓越劍術的……」
「管家。」
我完全無視那兩個男人恭敬的問候,只是以冰冷的語氣打斷了管家。
「你現在……到底在我的房裡做什麼?」
「因為公爵大人……」
面有難色的老管家躊躇片刻,好不容易才開口說道。
「公爵大人下達了命令,禁止您暫時和家族成員之外的外部人士接觸,而伊克里斯也包括在內。」
「……什麼?」
我突然感覺眼前一片漆黑,勉強平息的怒火,再次竄上了喉嚨。我咬緊牙關地反問道。
「為什麼我會被禁止?」
「為了在他的審問結束之前,能夠確保小姐的安全。」
「我的安全?」
「……是的。」
「不是為了把我關起來、監視我?」
雖然不是故意的,但我還是不由自主地扯起了一邊嘴角。看見如同真正的惡女般笑著的我,管家忍不住別開了視線。
「……絕對不是那樣,那是不可能的,小姐。」
「那就告訴我,為什麼我不僅不能和我的護衛騎士見面,還要被換成這些初次見面的陌生面孔。」
「大少爺他……已經親自帶領騎士們,前去普里柏斯了。」
聽見管家費盡力氣吐出的答案,我隨即睜大了眼睛。普里柏斯是伊克里斯的老師所居住,位於首都外圍的村莊。
「為什麼?」
「聽說今天來訪的伊芙恩……不,我是說客人,因為幾天前出現的魔物而受了重傷。」
「那才……」
儘管「那才不是因為魔物」這句話已經梗在喉嚨,我還是極力地嚥了回去。畢竟不管是女主角真的身為邪惡勢力的一員,還是這一切只是我的錯覺,現在都不重要了。
「所以呢?」
我盡可能保持冷靜,並且逼問著管家。
「據說那個地方的奴隸照料了那位受傷的客人,但是那群奴隸偏偏全都是岱勒曼人。」
「這件事管家不是早就知道了嗎?」
在尋找適合伊克里斯的老師時,我還對此毫不知情。因為那些奴隸工作的農場,位於距離村莊很遠且人跡罕至的地方。
但是就在伊克里斯偶遇祖國的舊識,又為了處置突然襲擊農場的魔物而晚歸的那天,我在拜託管家暗地裡收拾殘局的同時,也向管家要了交給那些奴隸的藥草。這是只有我和管家兩人知道的祕密。
『所以他們是當時見到面的啊。』
就這樣,我順利地推理出伊克里斯和女主角初次見面的時機。
『……媽的。』
我吞回了髒話,將下唇狠狠咬到幾乎要滲出血絲。
『為什麼當他提到魔物出現時,我沒有更慎重地思考?』
雖然悔不當初,但是情況已經覆水難收。畢竟當時的我,已經被將近96%的好感度數值沖昏了頭。
『不過,難道在困難模式中除了文特之外,其他男主角也可能帶女主角回來嗎?』
隨後腦中冒出的疑問,讓我覺得很困惑。不知從何時開始,遊戲的發展漸漸讓我感受到莫名的不對勁。
就在我一臉嚴肅地沉浸在思緒中時──
「你們先出去待著吧。」
管家將那兩個未經允許就闖進我房間的不速之客送了出去。待他們一離開,管家便對著我正色說道。
「我收到了有關岱勒曼人正準備結夥逃跑的情報,小姐。」
我旋即瞪大了眼睛,因為這正是不久前,伊克里斯告訴我的消息。
「因此大少爺為了緊急逮捕他們……」
「等一下。」
我舉起手制止了管家。
「是那丫頭說的嗎?」
「不是的,這些都是在審問過程中,伊克里斯親口承認的事情,小姐。」
「你、你說什麼?」
「據說小姐透過伊克里斯轉交的藥草……成了他們逃亡的資金。」
「……」
「根據他的口供,是他聽見突然出現的魔物傷害了自己祖國的人,於心不忍才會決定要傾力相助。」
「……但是?」
「但是他知道小姐的好意遭到扭曲後,獨自苦惱了許久,也再三勸阻過他們。而在往來的過程中,他遇見了那位客人,因此他才會下定決心要報答公爵家的恩情……」
「哈。」
我冰冷的苦笑讓管家閉上了嘴。
「真是個瘋子。」
那傢伙的奸巧讓我起了一身雞皮疙瘩,並打了個冷顫。不久前還要我跟著祖國的人一起逃亡的傢伙,現在已經肆無忌憚地出賣了他們,而我猜出了其中的緣由。
『一定是因為我不想離開吧。』
打從一開始,伊克里斯就是那種人──隱藏內心想法,扮演著忠犬。
然而隨著好感度的急劇上升,我還以為那傢伙的性情發生了變化,沒想到這一切都是錯覺。對他來說,比起對厭惡的帝國人那微不足道的愛、對素未謀面的同鄉朋友的擔心,自身的安危才是首要順位。
我似乎能清楚地看見,那個在我面前表現出擔心同鄉人的善良奴隸,內心充滿了多少算計。究竟是留在公爵宅邸裡好?還是幫助同鄉朋友,並且逃離帝國好?
接著,那傢伙做出了選擇。他把同鄉的奴隸當成犧牲品,拉著伊芙恩回來,讓自己能永遠待在這裡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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